揭秘海南东南沿海新石器时代遗址群:发现史前墓葬
论坛宣布了2015年中国六大考古新发现,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位列榜首。”祖籍广东的刘业沣等人已经决定,这个春节继续留在海南,利用一年之中阴凉少雨的冬春两季快马加鞭推进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的考古研究工作。
日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学论坛2015年中国考古新发现”在北京举办。论坛宣布了2015年中国六大考古新发现,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位列榜首。
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研究员傅宪国介绍,经过3年多在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的考古调查和发掘,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发现了桥山、英墩、莲子湾等3处全新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为构建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史前考古学文化编年与谱系提供了关键证据,填补了海南史前考古的诸多空白。
随着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的不断发掘,海南学术界能否阐明古代的海南与南海诸岛居民的密切联系,探讨海南岛的史前先民与南岛语族起源的关系,以及在东南亚地区乃至世界古代文化交流史上所发挥的独特作用?人们正拭目以待。
随着海南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经济建设与文化遗产保护的矛盾日益突出。如果不进行系统调查和抢救性发掘,部分沿海分布的古代遗址将被破坏殆尽。
1月20日下午,经历一路颠簸,记者终于来到英墩遗址所在地三亚市海棠湾沿岸沙堤南端。
这片沙堤毗邻301解放军总医院海南分院、三亚海棠湾免税购物中心等地。若不是有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博士后刘业沣的指引,人们很难想象,这一眼望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沙堤,竟埋藏着史前时期生活在这片岛屿的先民们留下的无尽“宝藏”。
“你看,这是夹砂陶片,这是贝类堆积”从公路走到沙堤边缘,仅仅二十几步的一小段路,海南省博物馆考古部主任王明忠走走停停、不停捡拾散落在砂石里的陶片、贝壳。
小心翼翼直到走近沙堤边缘,我们才终于窥得“宝藏”的一角,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凸起的沙堆里,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数不清的贝类、鱼骨,有的已经钙化、板结,有的却已风化变得脆弱不堪,但它们都曾沾染先民的唾液,承载着他们对海洋美食的向往。
刘业沣告诉记者,英墩遗址面积达1.5万平方米,东临大海,西濒铁炉港,而铁炉港以西、以南又有丘陵为屏障,可以躲避海风侵蚀,非常适合先民生活。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英墩遗址发现的遗存堆积大多是一层为出土遗存的黑砂、一层是纯净的黄砂,如此叠加形成使得层次更为分明,有的区域文化层竟达11层之多。
这说明,英墩遗址所在地不仅一次对先民敞开怀抱,而是一拨人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后,又有另一拨人在时隔几周、几月或者几年后,同样来到这里并选择这块福地繁衍生息。
前一日刚下过雨,原本松软的沙堤因为雨水的浸润有了相对固定的形态,加之午后阳光柔和、气温回升,这一天对于考古发掘来讲,是个难得的好时机。就在贝类堆积不远处的一处探方里,考古研究人员正热火朝天地进行发掘工作。
别看这几个小伙子身强力壮,干起活来却心细如发丝。只见他们互相配合,有的拿着筛子试图从土样中筛选可能存在的炭粒及植物种子;有的拿着刷子对一块疑似动物肩胛骨的出土物做着清洁;有的则拿着铁铲将土层一片一片地往下切割,为逐渐清晰的堆积分层而兴奋不已。
“英墩遗存不晚于莲子湾遗存,将是构建海南岛史前考古学文化的编年与谱系的重要基石。”刘业沣说,“英墩遗址出土的大量陶器、动物遗存,将为海棠湾以至海南东部沿海地区的史前人类的行为模式、生计模式、生存环境等问题的研究提供重要材料,甚至破解海南先民与南岛语族之间的关系。”
祖籍广东的刘业沣等人已经决定,这个春节继续留在海南,利用一年之中阴凉少雨的冬春两季快马加鞭推进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的考古研究工作。
令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的原因,除了海南高温多雨,自然侵蚀力量大于沉积力量,文化层堆积普遍较薄,能保存下来的文化堆积物本就十分稀少、容易损伤之外,还因为随着海南经济社会高速发展,经济建设与文化遗产保护的矛盾日益突出,如果不进行系统调查和抢救性发掘,部分沿海分布的古代遗址或将被破坏殆尽。
例如,陵水南湾岛陆仔湾遗址已被破坏大半;莲子湾遗址也在即将建设的海景酒店区域内;最为重要的桥山遗址所在地也已经被列入陵水开发地带
王明忠说,随着国家对文化遗产保护的日益重视,考古工作也要逐渐突破“以考古发掘为主”的旧有思路,转向遗址“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加大对古代文化遗存的后期研究和文化资源开发的新思路上来。
1950年,考古学家韩槐凖在其家乡文昌发现凤鸣史前人类遗址,拉开了海南史前考古帷幕。2014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与海南省政府签署合作开展海南考古研究框架协议,海南史前文明发掘注入了国家力量。
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地理位置特殊的海南自上个世纪50年代至今,已经陆续“迎接”了多次个人或集体发起的考古行动。
1950年,考古学家韩槐凖在其家乡文昌发现凤鸣史前人类遗址,从此拉开了海南史前考古帷幕;经过1958年的考古调查和第三次文物普查工作,陵水大港村遗址被确认为省一级文物保护单位。可惜的是,由于种种原因,以上考古工作未深入推进,也没有发现史前时期的相关文物。
直到1983年,广东省博物馆在海南进行文物调查时,于三亚东北荔枝沟镇良坑坡上,一处名为“落笔洞”的洞穴内,发现了含有蚌壳及哺乳动物化石的灰色胶结层堆积。又过了将近10年,1992至1993年间,考古专家重返落笔洞,先后进行了两次考古发掘,并将挖掘出来的人牙化石进行碳14鉴定,确定其年代距今约一万年左右,终于为海南史前考古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人们并没有停止对海南史前文明的探索。还记得1958年发现的大港村遗址吗?54年后的2012年,傅宪国带着考古队去往那里,决定扩大调查范围,对大港村周围地段进行勘查。
凭借丰富的考古工作经验,傅宪国以“依山傍水”“临近断崖”等为环境参照标准,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没想到一连数月,考古队一无所获,傅宪国更是急得满嘴起泡。
后来,通过实地考察和广泛查阅资料,傅宪国终于发现,面朝大海的桥山地区不仅背靠河流,而且山丘侧面凹下的地形也是古河道曾存有的重要依据。他带着队伍匆匆赶往桥山地区,不仅顺利发现散落在桥山地表上的陶器碎片,还通过螺旋式钻杆钻探等方式,确定桥山地区存有保存较为完好的史前人类活动遗址,器皿等物品的堆积也较为丰厚!
“不得不说,考古工作得靠几分运气。”王明忠的话一点不假。桥山遗址被发现后,莲子湾遗址、陆仔湾遗址的发掘工作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陆续出土的文化遗存引起考古队的重视,发掘该遗址以丰富海南地区史前文化发展演化序列的议题开始被提上议事议程。
在傅宪国等人及海南省博物馆的聚力推动下,2014年1月7日,中国社会科学院与海南省政府共同签署合作开展海南考古研究框架协议,双方决定,共同进行海南考古学文化研究。
令人惊喜的是,这份协议不仅为海南史前考古倾注了力量,也带来了好运2014年8月,陵水中学历史老师陈文平拿着他在三亚海棠湾附近沙堤发现的夹砂陶片找到考古队,竟无意间揭开了英墩遗址的神秘面纱,为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大家庭”又添一名重要成员。
截至目前,在超过一个甲子的岁月里,海南共发现了近300处史前遗址和遗物点,丰富并刷新了学界对海南史前文明的认知。这些遗址和遗物点中,既有初期的洞穴遗址,又有早中期的贝丘(沙丘)遗址,也有后期的坡地(台地)遗址,形成了一幅鲜活的海南史前人类多元文化图景。
当前,海南史前文化发展演化序列尚存在缺环。考古界对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能否构建完整的海南史前年代序列抱有极大期待。
2015年初的一天,刘业沣等人一如往常在桥山遗址第一发掘区工作。在发掘到探方中第三层文化层表面时,他们发现,土壤的颜色发生了些许变化相对纯净的沙土中间,出现了一片土质较松、土色较杂的区域。
从古至今,在挖土坑墓埋葬死者时,人们会先将土壤挖出,下葬尸体、摆放随葬品后,又将原来挖出的土壤回填至墓坑当中,土壤经过挖出、堆放、回填等来回翻搅、混杂,即使年代再久远也不能化合,形成土质相对疏松、颜色斑杂不一的“墓土”。因此,在一般情况下,这类堆积被当作发现墓葬的线索。
他们真的发现了海南首座史前墓葬。这具在腐蚀性较强的酸性土壤中,躲过3000年时光侵蚀的人类遗骸,尽管只剩下半个头盖骨、几片碎腿骨,亦没有随葬的器物和棺木,仍然点燃了海南考古界的激情:它为研究海南史前先民的体质特征、DNA信息等提供了独一无二的重要支撑!
1月21日上午,记者在位于陵水三才镇大港村的考古队住地,有幸与这位先民“见面”。此前,考古队费了不少工夫,先是喷胶固定,而后整体取出,终于以整体套取的方式将其移居此地。但是,因为骨骼保存情况较差,除了只能初步判断其身高约140厘米,以直肢葬的姿势敛葬之外,还没有更多研究成果。
就是这座小小的院落,承载了考古队几年积累的考古成果。楼下的工作室里,从东南部沿海地区不同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遗存正在接受修复,修复后的器物则被送到楼上分类保存。
有趣的是,被修复好的陶器大多是“红白混搭”的,因为它们首先要以红褐色的夹砂陶片进行对茬、拼接、粘合,然后根据已拼接好器物的部分形状,展开合理想象用白色石膏进行补全。而有的陶器却是极不完整的,就是因为少了能够对茬的碎片而无法推断陶身形状,只好以“半成品”的模样呈现。但在它们身上,岁月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罐体较高、陶肚较深的,或许曾经装盛过美味的食物;陶身留有烟熏痕迹的,或许曾经是当作炊具使用。
除了陶器,还有许多可以生动还原史前人类生产生活场景的石锛、石斧、网坠等出土文物也在这里展示。我们向它们提问:数千年前的海南岛是什么样子呢?
先民们利用石锛、石斧上山打猎收割,将渔网缠系于网坠之上乘独木舟出海捕捞。满载而归的他们与妻儿团聚想必也是一番天伦美景你看,那块拓印着婴孩脚印的陶泥,正面脚跟与脚趾清晰可见,背面还有成人的一只拇指痕迹留在那里。这或许就是父亲或者母亲,想要送给孩子的一份纪念品吧。人伦亲情纵使穿越千年仍然隽永。岗山遗址大量出土的釜、甑、罐、瓮等瓮棺葬具也恰恰印证了这个说法那是先民们在迁移墓葬时,收敛亲人骸骨以便二次入葬所用的。他们即使走得再远,也舍不下这份亲缘。
“落笔洞遗址距今约1万年,在文化发展时序上属于旧石器时代末期至新石器时代早期过渡阶段;而英墩遗址从出土的器物分析,很可能距今约6000年,属于新石器时代中期;桥山遗址距今约3000年,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王明忠逐一分析。
出于种种原因,当前,海南史前文化发展演化序列尚还存在缺环。因此,考古界对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抱有极大期待,特别是英墩遗址距今约6000年的估测若能得到证实,“海南史前考古的年代序列就出来了,出土的器物也就可以列队比较了”,换句话说,海南新时期时代早期的考古空白将被逐一填补。
如果按照国际上较为推崇的“台湾岛是南岛语族北部起源”这一说法,那么地处台湾地区西南方向、与台湾同一族源的海南也可能是南岛语族的聚集点。
“谁说海南无古可考?一切才刚刚开始!”自从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捧回“2015年中国考古新发现”这座“考古界的金鸡奖”以来,海南省博物馆馆长、研究员丘刚一直沉浸在喜悦当中。
曾经,海南在史前考古研究中的失语令业界无奈,更给丘刚留下长久的遗憾。但是,这几年间,陆续有浙江、广东、福建、香港、台湾等地考古专家来琼考察,他们在目睹这些出土物后都说,“中国考古处女地”之一的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发现,还原了距今6000年到3000年这一关键时期的文化面貌。
丘刚记得,2015年3月,中国考古学会原理事长张忠培及故宫博物院研究人员一行在考古队住地院子里研究、对比海南出土物,看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都擦黑了还舍不得离开。“海南岛能出土这么好的东西?”张忠培有些激动,“这个可以申报中国考古新发现,意义太重大了!”
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获评2015年中国考古新发现后,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所长、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王巍甚至直言,海南史前先民的习俗和特点可以在内陆的广东等地看到,但同时又自成特点,和南岛语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的发现不仅填补了中国考古的一块空白,更像是一个链接能够将“拼图”补齐,去证明海南是中华文明对外辐射的重要据点。
何为“南岛语族”?它是世界上仅次于刚果语族的第二大语族,地理范畴分布在南太平洋到印度洋的上百个岛国。从地理位置上来划分,位处南海的海南岛很可能处于南岛语族的区域覆盖范围内。
丘刚从2006年起开始关注海南岛与南岛语族的关联,曾经提出“海南也可能是南岛语族的聚集点”这一观点,但一直拿不出“物证”,证明海南先民也是南岛语族的其中一支。
如今,越来越多“物证”除去历史尘埃,带着崭新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丘刚认为,现有的发现至少可以说明几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从形状用途相近甚至相似的出土物可以判断:早在史前时期,海南先民就已经与华南、台湾地区乃至中南半岛国家等南岛语族人群聚居地有了密切的联系。
第二,从大量出土的网坠、贝类、鱼骨可以判断:早在汉代海上丝绸之路形成之前,海南先民就已经开始对南海进行开发、利用。
第三,从现已发掘的遗址所在地可以判断:海南先民是从洞穴向贝丘(沙丘),再向坡地(台地)逐步迁徙,也就是遵循着由海洋向内陆进发的迁徙规律。那是因为先民们制作陶器、石器,发展农业、畜牧业的能力和水平不断提升,可以不再紧紧地依靠海洋生活。
可是,丘刚并不满足于此。他迫切希望海南东南部沿海地区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掘的人骨和遗存的年代能够被完全证实。因为他仍有执念如果按照国际上较为推崇的“台湾岛是南岛语族北部起源”这一说法,那么地处台湾地区西南方向、与台湾同一族源的海南也可能是南岛语族的聚集点;台湾人早在史前时期就与海南人同宗同源。
他甚至猜测,如果这些人骨和遗存的年代,被确定早于台湾等地区发现的南岛语族遗存,就有可能颠覆现有的关于南岛语族迁徙规律的认知海南不仅是南岛语族的聚集点,而且极有可能是南岛语族人群迁移的出发点之一。
“考古就是要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想要证明以上论点,海南考古界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在丘刚等人看来,尽管海南史前考古之路,仍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坎坷和漫长,但他们仍然愿意用脚步丈量这条美丽的海岸线,用学识和技艺让曾经沉睡的文物重见天日,去回答这个永恒的问题我们从哪里来?(记者陈蔚林杜颖)